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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的一天

1

今天星期三，是新校长上任的第14天。为了坚决杜绝早晨迟到，我昨天向全班同学再三强调必须提前15分钟到校，6点25必须全部到位。其实我心里也有一杆秤，只要孩子们6点30到来就很好的。身教重于言教，作为班主任的我率先垂范，手机闹铃往日6点05存在的同时,又提前设定5点55，双保险后方才放心。6点12左右，没有惊扰妻子女儿，我一如往常蹑手蹑脚地悄悄带上门，迎着刺骨的寒风，一口气跑向学校。

凌晨的街道异常宽阔，路灯朦胧的金黄色的光芒穿透苍老静默的老槐树，枝柯粗粗细细蜿蜒曲折的影子，斑斑驳驳张牙舞爪地映照在煞白的地面，魔鬼的影子一样，影影绰绰，要不是街上环卫工人窸窸窣窣的来来往往，还真有点让人心惊肉跳。在民勤小城，像我一样老早起床的还有高中生环卫工人和出租车司机。垃圾清扫车鬼哭狼嚎般地喘息声，划破了隆冬清晨的静寂。环卫工人肩头的警示灯，时而银白时而血红时而湛蓝，闪闪烁烁，璀璨夺目，成为凌晨肃杀干冷小城的生命脉搏，靓丽风景。

今天的到校情况比较往日特别整齐，但仍然有胡、王、金和李姓的四位孩子稍微落后，看着孩子们颤颤巍巍气喘吁吁，我心里满意但嘴里还是严肃地责备他们几句后庄严宣布——全部起立。

正常的早读时间是6点40到7点05，今天是我们高二的早操时间，按照惯例6点35要出操。孩子们起立之后，穿校服者捧着书本琅琅读书，穿防寒服者赶紧脱去自觉换上红色校服。我的地盘我做主。虽然学校明确允许孩子们可以穿防寒服上操上课，但为防止跑操后出汗而引发感冒，为防止孩子们上课打盹，为有抖擞的精神风貌，我规定人人穿毛衣，上操上课必须统一着装校服。

经过一周多地反复实践多次督查精心磨合后，全班70名同学都心悦诚服地换上毛衣，自觉在教室和跑操时穿上校服。我感觉孩子们面貌焕然一新，上课睡觉者也寥寥无几了。

即使10分钟的早读时间也来不得半点的马虎，我穿梭在教室走道，一边要求孩子们站立整饬端正，双手捧起课本；一边号召大家放出声来潇潇洒洒高声朗读；一边教导读书务必要眼到心到口到手到，一边揪揪耳朵拍拍脊背，惊醒几个早读总打盹的孩子。说真的，我总怀疑他们晚上没有按时休息，或许玩手机，或许看垃圾书，或许还有其他蹊跷事儿。期末考试马上就到，在我的班里，我不想有一位同学玩火自焚，拉我的后腿，我想尽快彻底查查。还有柴、曾、张、李四个理发的“钉子户”，昨天下午责成他们去理发，我带着8名同学浩浩荡荡去学校理发室，在接近尾声时，我前脚出门，他们后脚捉迷藏一般偷偷跟上，放学后去校外理发，竟然个个标新立异，或毛寸或鸡冠或龟盖。我走过去拉黑脸皮，严词厉色，在他们脑袋上一一搓一把，沉甸甸给他们丢下几句炸弹似的警告“中午务必再理”后，赶紧通知大家立即出操。

出门的瞬间，每次总有四五个女生磨磨蹭蹭嘀嘀咕咕。学校规定不能跑操者必须去操场围着跑道转圈圈，看看她们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动了恻隐之心，安排她们扫地拖地倒垃圾擦黑板，认真地打扫卫生。今天居然还有三位男生也来请假，装得电影演员似的，夸张地咳嗽，一脸的痛苦状。我只好安排他们每人黑板上写出20句谚语后，紧紧张张跑向操场。

2

时候既然接近冬至，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猖獗，寒风刺骨，出气凝冰。整个跑道虽然灯火通明，但还是没有吞噬鬼眨眼的星辰。孩子们震耳欲聋的口号打破夜的宁静，也吵醒星星美的睡梦。学生们的嘴角都喷云吐雾般拉着白色水汽，时隐时现，洋洋洒洒。

早操是400米的跑道三圈。许多班主任要么三五成群快走，要么跑跑走走跟着。我作为年级组级长，最老的班主任，我坚持着跑，担心倘若一走，惮怕再跑不起来。年龄大，体格又发福，我咬紧牙关为生命健康而跑，为给孩子们做出榜样而跑。

这些调皮而聪明的小鬼们，贼精灵，只要我形影不离地跟上，队伍整齐，口号洪亮，没有叽叽喳喳喧哗聊天的，也没有投机钻营临阵却逃的。如果看见新校长督查，还能非常聪明殷勤地迎合一下，口号声格外的响亮，男生们还有意地跺着双脚，唰唰唰，唰唰唰，震得我的心里乐开了花。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喜形于色，抑制不住大肆赞美他们几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天真可爱的孩子们，经我吹捧，声音更大，步伐更齐，精神更加抖擞。

早操后照例是短暂的晨训。夸是夸，罚是罚，对于学生务必奖惩分明。我满意地肯定今天早操后，迅速点提出柴、曾、张、李四位理发不彻底者，每人15个俯卧撑。这小曾啊，虽然乡里孩子，居然做不到5个便败下阵来。雷厉风行的我立马做出决策，再跑一圈。我深信严师出高徒，我深信“最不能原谅的是孩子”。

3

孩子们早点和清洁时间特别紧张，只有短短25分钟。许多孩子为挤出金子般的十来分钟时间趴在桌子上歇息一会，大都淡化简化早点。花两三块钱买点干脆面方便面面包麻辣条臭豆腐纯净水之类的垃圾食品凑合凑合，有的干脆把早点安排在课间，挤兑时间小憩。

每当走进教室看着孩子们霜杀一般各具形态地匍匐在桌子上争分夺秒打盹时，我特别不忍心惊扰他们，但又不想让任性而无奈的孩子们胡乱吃有怪味有损健康的垃圾食品。每天在我早点结束后总要把守教室门，检查督促一阵子。有时候故意夺过一些麻辣条之类的扔到垃圾箱，警示他们。在我苦口婆心的道理和咋咋呼呼的正告面前，孩子们还是有所收敛。

为告知家长督促孩子无论晚上还是中午能够按时休息，也为让家长晓得孩子们读书的辛苦，我悄悄把孩子们东倒西歪睡觉的照片发到我们班级的微信群。许多家长目睹之后唏嘘不已。

第一节地理课。上周会考结束后，地理课停上。本学期自从早读时间开始上课以来，或许孩子们太紧张太劳累的缘故吧，课堂上多了一些打盹者，第一节课尤为严重。特别是两位女教师的外语化学课和慈眉善目的老先生的生物课，总有好几个孩子无所顾忌地打盹。

对于上课打盹，我旗帜鲜明地反对，义正辞严地批斗，想方设法地遏制。我多次告诫同学们瞌睡了可以自觉站到教室后面听课，要对自己负责。但由于虚荣心作祟吧，好几个孩子宁可坐着偷偷地睡觉，也不愿意站立听课。于是这三门课堂上，我总要隔三差五站在教室前后门上有意的跺跺脚敲敲门拉长声音咳嗽几声，有时候对于惊醒一会儿后又继续睡觉的同学，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进去，把他们安排到教室后面站立听课。

因为接下来是数学语文和外语课，我想与其在后面课堂上打盹，不如睁只眼闭只眼放一马，让孩子们稍微休息一下。

上课时间大约四五分钟吧，我突然听到门外有低沉而严厉的训斥声，隐隐约约中我感觉是新校长的声音。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校长每天总要来我们四楼至少四次，而且雷打不动。我不敢迟疑，迅疾推门出去，但还是迟了，果然是新校长。他已经走到二十米开外的楼梯口。他身后卫兵似的跟着两位毕恭毕敬的违纪学生。

新校长新做法。以前好多领导巡视，发现学生吵嚷打闹制止后，一般不提走学生，会立马传唤班主任到位问责，新校长与众不同，逮着违纪者，一边严厉批评，一边带着直奔政教处。

对于新校长这样的做法，我双手赞成。校长推门抓逮违纪者，不但有强大的震慑力，而且还可营造齐抓共管的良好氛围。

究竟带走了谁，我立即推门进去。乾元和仔鹏的座位空空如也，难道是他俩？我不敢相信，因为乾元是我班第一名学生，平时表现特别不错，是我几乎天天时时夸奖的德才兼备的榜样孩子。

我以惊讶的口吻询问班长“校长揪走的是乾元仔鹏吗？”好几个小家伙好像略带讽刺的口气笑着异口同声地抢着答复我“就是，就是乾元啊！”还将“乾元”二字叫的格外响亮，弦外之音在告诉我——老班啊，您的心肝宝贝乾元也犯错误，撞在新校长的枪口上了。

“乾元怎么了？”我奇怪而紧张地跟着发问。

“他和仔鹏打着玩。”又是七嘴八舌带点幸灾乐祸地微笑答复。

这些小家伙，校长带走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心里都着急难受的，他们还笑。我立马变脸，严肃地询问“校长进来你们一定都趴在桌子睡觉吧？”

“没有，一个也没有！”小不点王志敏和王语还是笑着说，“老师您判断失误，马上月考，今天同学们都没有睡觉，就您的乾元仔鹏闹着玩。”

“同学们，我给你们提醒多少遍了，新校长对我们高二普通班糟糕学风深恶痛绝，他下决心要短时间彻底扭转。我天天给你们讲务必要觉悟觉醒，严于律己，谨言慎行，不冒天下之大不韪。10班有两位同学被打发回家反思几近半月，以儆效尤。唉，我给你们警告多少遍了......”

“新校长每天早读、下午午自习和第二个晚自习期间按部就班只身一人前来督查，最近又多了一次正课时间的巡查，你们极个别学生总置若罔闻。唉，我的纪律紧箍咒‘自觉，自觉，不将特殊’，有些同学当做耳旁风，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这一次乾元仔鹏回家反省是定值，看谁还再捣乱破坏......”

“娃娃们，我是年级组长，咱们5班要做表率，每一位同学都要给我争气啊，你不锦上添花，最起码不能毡上烫洞。我老给你们讲，‘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党和人民在支持，法网恢恢疏难逃脱（我们学校过去一位老校长的口头禅）’。许多同学总铤而走险......”

我婆婆妈妈说教几乎大半节课。一边教导孩子们，一边手里握着手机忐忑不安地等待校长电话。下课铃声落下，两个小家伙灰头灰脸战战兢兢回来了。

政教处的处理结果是下午报到，准备上帮教班。我加注一条，立马告知家长，找政教处主任座谈，我担心一周帮教，耽误学习不说，害怕他们面子心理承受不住。学习上的尖子生，心理上的软豆腐。帮教班必须要上，让他俩接受警示挫折教育，顺便杀杀乾元仔鹏地浮躁张扬，只是能够少几天就好。我又暗自庆幸，校长大度英明，也许是第一名吧，没有做回家反省的处理。

也许新校长还没有我的电话号码吧，他居然没有打电话传我。

4

我今天三节语文课，早晨三四节和下午第一节。我打开电脑，计划搜集一些经典的谚语。上一周观看视频，学习钱学森袁隆平屠呦呦莫言和邓稼先等大家的丰功伟绩，作为论说文的事实论据。本周收集诗词文经典句子、谚语和名人名言将作为论说文的道理论据。周一二摘抄孔子孟子李白杜甫白居易和陆游各15句经典名句后，今天介绍并积累50句谚语。

我一边删选打印，一边接通乾元爸爸的电话。他和我聊了近10分钟，立马达成共识，交口称赞新校长抓得好，抓得妙，应该给他发热发烧的脑袋降降温。

刚刚完成谚语打印，男生宿舍管理员陶老师电话便打进来。我知道一定又是宿舍出漏子了。陶是我师范同级同学，时常给我打电话反应我们年级组男生住宿情况，而且总是报忧不报喜，有时候还不荤不素责备咋呼我几句。他说话慢条斯理，吞吞吐吐，总感觉听得费劲。在学校，班主任是孺子牛八脚驴，工作繁琐艰辛而任人说教指拨。前些年作为班主任我，对他指指点点虽然也配合，但总有点儿小情绪。这几年也许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的缘故吧，对他的岗位和工作格外地理解，面对指责总可以沉默诚恳接受。人总是这样，我态度一柔和，对方语气也温和起来。

“老同学，新校长上任，对学生宿舍也提出更高要求。你517和518卫生可以，就是空床上物件摆放杂乱无章，你还得扎扎实实督促。还有，518好像有人抽烟，我没有当场逮住，但感觉有烟味，建议你查查”。

对于学生抽烟我恨之入骨。在这之前我在四楼男厕逮住过好几位同学，当然从没有发现我学生抽烟。就像偏爱自己孩子一样，我爱我的班级，更爱我的学生，爱屋及乌的原因吧，总觉得我的学生不敢也不会抽烟。老陶的发现，再一次否定我平时左倾偏袒的错误，看来我必须重新认识这些不争气的兔崽子了。518室长就是乾元，这小家伙老是报喜不报忧，看来他对我负责，对难兄难弟们更加负责。

刻不容缓，在数学课后，我立马传来518五位同学，乾元去了政教处，只有盛泽、泓伟、来东、多志和好源。盛泽学习很不错，是事事信得过的学生，周一值日因懒惰没打开水，全班同学一早晨没有喝水。我刚刚严肃严厉地处理结束，我相信他不吸烟。

当着其他四位同学，我让他检举什么人抽烟，他摸摸后脑勺左晃右晃一阵子后难为情地说“老师，谁抽谁自己承认好吧？”

果然有抽烟者。我知道工作方法错了。旋即让他们全部出门，接着一个一个地提审。没有一根烟工夫，不费吹灰之力便水落石出。

匪夷所思，是多志和好源。虽然都没有烟瘾，偶尔一根两根，大都集中在早点午饭晚三后；虽然美其名曰学习压力大，好奇，闹着玩儿，但我不这样认为。我曾经苦口婆心三令五申告诫孩子们，务必要遵守学校“六条禁令”，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何况我向来不吸烟，他俩期中考试又几乎倒数，动辄上课就睡着。特别多志，因为节节课打盹，上周我约谈了他的家长，我自认为花费一下午时间，无论谈心交流，还是严肃说教，老师家长都是语重心长的肺腑之言，应该对他刻骨铭心，但他妈妈回家后给我发来短信却说“孩子没有大的起色，望老师严加教育”。

根据平时表现，我总觉得这两个孩子有点蹊跷，我认为一定是晚上不按时休息，在宿舍里熬夜玩手机或者看垃圾图书。

泓伟家长在武威，盛泽家长我周一约见了，眼看马上上课。我快刀斩乱麻，责令其他同学下午邀请家长一节课后座谈。

我下定决心要寻根究底，我不容许一个孩子沉沦堕落，在我认为对于每一个家庭，太少太少的一两个孩子，禁不起一丁点地耽误。

5

三四节是我语文课，先五班，后六班。按照课时计划，先在黑板上摘抄20句我选择好的经典谚语，然后我捧着《常用谚语词典》，将我事先勾画的谚语又摘录30句。今天的作业是自己再精选50句，从总共100句里挑选50句抄写在练习本，并用一周时间熟读成诵。

大课间休息后，在我刚刚要走出办公室的瞬间，学校纪检书记突然打进电话。尽管书记和蔼可亲言笑晏晏，还祝贺我前天当选为年级部副主任，但我心里还是一颤，我知道一定是家长告状了。

平时新调进的书记几乎从不给我打电话，有且仅有的一次也是有人告状。

我记忆犹新。那是高一第二学期，因为学生使用电脑特别特别频繁，什么全班学生信息采集，建档立卡户和财政助学学生信息采集，安全作业的授课，学生课堂疑难查询等等，他们一来，鹊巢鸠占，狭小的办公室只好让给学生，我只能在楼道里转悠。刚好学校有位老师组装推销台式电脑，我和班干部商量，计划咱们教室里买一台五六百的旧电脑，但还没有付诸实施，第二天就被书记传唤去。

对于家长反映，学校一向特别看重。书记委婉批评我之后，责成我立即取缔这个打算。

又犯了什么错误呢？我心事重重，百思不得其解，情绪也随即坏到极点。果然书记说有点儿小事，如果没有课可以过来聊聊。

我哪里还有心情上课，走进六班我勉强读完30句谚语后站到教室门口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反思反省。作为老班主任和年级组长，我提出要像热爱我们自己孩子一样热爱我们赖以生存的每一个学生，我不容许一个学生混日子，不放弃一个孩子，我自认为班级工作公正公平公心，勤跟严查负责任，特别新校长上任伊始，更加勤勤恳恳小心翼翼。究竟又做错什么呢？

跨过楼道我情不自禁爬到我教室的窗口，外语课，又有三个小家伙睡着了，但突然没有了过问督查的心情。我想我究竟又做错什么了呢？

6

书记办公室我已经忘记在几楼几室，去总务处主任那里打听才搞清楚。

书记非常客气，又是握手又递烟又让座又倒茶，他平易近人的态度让我安然许多。

原来是财政助学的发放问题。有家长向校长打电话询问，为什么钱发下来班主任又回收。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连摇头摆手。书记拿出我班资助学生花名册笑呵呵告诉我十多位家长的电话他都拨打调查过，大家都认可从政教处领到银行卡，也没有人说回收的话，但先前有一位家长向新校长反映你又收钱了。

我长吁一口气，脑海里突然冒出郑愁予先生的一句话“出门一步，便是江湖。”一年四季死守校园的书呆子我，总是太高估太看好这个社会，我常想作为家长班主任应该是志同道合的亲密战友，有什么事儿不能光明正大交流沟通呢？何必要一时兴起随意折腾老师呢？学校是清水衙门，无利无油可揩，何况老师爱财，取之有道，但凡有点良知和觉悟的老师绝不会在学生助学款上动手脚。

我谢绝书记的递烟，也谢绝书记的茶水。我心里乱糟糟的，我在苦思冥想，究竟哪根筋抽着了。

哦，我恍然大悟。因为有两位同学没有银行卡，时间仓促，无法补办，所以只好借用其他同学的银行卡，为了公平起见，我每人给了一半，约定下次再互相补齐；还有，我已经和班委会讨论决定享受补助的人选，但半路突然杀出程咬金，有俩孩子怀抱申请书，到办公室找我，弱弱地要求给他们一份。一向心慈手软的我只好从其他两位同学支助款里抽出一半，分给他们。说实话，作为老班主任，既然财政助学由班主任负责评定，我总认为这样做也合情合理合法，无非还是为了最大范围调动许多同学方方面面的积极性。至于新华助学乐助会助学和建档立卡户我绝对分文未动，如数发放。

书记打断我的陈述，脸色一变，郑重其事指出我的错误。“钱打到人家卡上，你突然收取一半，如果是我，也想问问钱究竟到哪里去了。老陆，我理解你的方式方法，但非常时期你不应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以后务必要吸取经验教训。”

我很委屈，但还是承认自己错了。

书记进一步要调查哪几位同学共同享受支助款，名单在班长魏祥那里，我只好通过同事电话传来魏祥。

这个时候班主任的话苍白无力，只有学生陈说一言九鼎。魏祥如数家珍，一口气说出那几位同学的姓名。

“谁回收的钱？钱经过班主任的手了吗？”书记进一步核实。

魏祥一边拿出评定记录，一边言之凿凿地做出证实——钱是结对子的同学直接转过去的，班主任没有经手。书记如释重负，打发他回去。

处事稳妥的书记在我出门时又再三叮嘱我，务必邀请以上几位家长座谈一下，消除误会。

7

走出图书馆楼，发现时进和中昌站在旗台院等我。哦，我蓦地记得这是最后一节体育课。大课间我通知这俩个小钉子户，带领他俩去理发。哎呀呀，都忙糊涂了。

新校长初来乍到，我要求同学们从头做起，以崭新的精神风貌和规范的仪容仪表来迎接新校长。

还有近20分钟放学，理小平头还绰绰有余。这两个小家伙啊，家长对他们无可奈何，每次理发总和我打持久战，昨天下午借口时间紧张，今天在我软硬兼施地训导后答应理发。

机不可失。我领着他们刚刚走到校门口时，总务处张主任开着车打下玻璃问我“绪会母亲去世请你了吗？”

作为语文组的同事，自然邀请我的。我只好千叮咛万咋呼安顿好时进中昌。

打电话邀来书记，我们一行三人出发。

在路上我突然想起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最近都感冒输液，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去探望尽孝了，今天下午无论多忙也应该抽点时间。

回来的路上，我早早下车，顺便给爸妈采购了几样水果。

午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我在想，应该感谢这位家长，他的质询和督查，长久地说是对我的关爱和保护。

8

只要老婆正常班，四年级的小姑娘都是她接送。我带着老婆给我老娘买的新棉帽，紧紧张张爬下楼梯，在地下室为爸妈捡拾一袋冻得僵硬的冬果，开着车直奔学校。

我爬上楼梯，发现乾元、多志和好源的家长都等在办公室门口。我打开办公室把他们礼让进去，然后抱歉地告诉他们，必须先稍等，我下午第一节有课。

这节课我早晨就有安排，派出四组学生，中午提前到校，分别将育才楼英才楼图书馆楼和文化长廊里面的名人名言摘录来抄到黑板，我的任务甄选分析鉴赏后，督促学生抄写诵记。

孩子的学习成绩是父母抬头的尊严和力量。我还没有坐稳，坐在沙发中间的乾元爸爸就打开话匣子喋喋不休。近乎二三十分钟的激情陈述似乎忘记今天的主要任务，他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一口气把我的第一名学生数落得一钱不值。我概括如下：

三学期购买三部手机。第一部落后退休，第二部被学校没收，第三部被砸，主要原因是打游戏；第二，不到两年花去他三万多，言外之意，他舍得教育投入，但投入和学习成绩不成比例，手机消费太高；第三，在孩子眼里只有班主任，不懂感恩，强烈反对父母亲把艰辛生活的酸咸苦辣告诉他，影响他的学习情绪；第四，对于乾元，他了如指掌，只能进行挫折教育，只有不断地指责批评打压，才可以出成绩，夸奖表扬，一落千丈。

对于乾元爸爸的表述，我相信一半，反对一半。首先肯定乾元爸爸舍得在孩子身上投入，但反对最后一点。许多家长总希望老师这样，有的甚至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能给好心不能给好脸的小东西，只要老师打不残废，放心修理”。

我特别反对当着学生说如此惨绝人寰充满血腥味的话。因为这些话一出口，立马招致孩子们的横眉冷对。我始终认为常骂不惊,常打不怕，好孩子是夸出来的，教育孩子需要刚柔相济软硬兼施。只有孩子们的心悦诚服，才能达到教育目的。人人懂得这个道理，但人人都做不到。

乾元期中考试成绩下降，只有我和他本人心知肚明，不过在我帮助下，理性的他很快从早恋的阴影中解脱而出。其实乾元特别懂事，常常给我说老爸去年贷款100万收购的葵花籽，因为行情不好，还挤压在家，老爸平时总唉声叹气，只有他的好成绩才可以给他带来笑脸。我知道乾元有感恩意识。

仔鹏家长开会，给我打电话解释。因为乾元爸爸的主要任务是和政教处主人座谈，争取宽大处理，所以我很快劝告他去了政教处。

好源爸爸在沙发上还没有坐稳，便赶紧掏烟。他从右衣袋掏出5元一包的蓝色兰州后又赶紧装进去，随手从左衣袋掏出一包没有开封的黑兰州。好源爸爸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从一双手上便看得一清二楚。黝黑粗糙的双手充满老茧，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十指的指甲缝，整个一圈都是黑色的油腻，连同手背褶皱处也是，一看便知常年经营农机。古铜色的脸颊饱经风霜，渐渐谢顶的头巅稀稀疏疏的几撮枯黄短发和额头刀刻般密集的皱纹记载着农民兄弟工作生活的异常艰辛。好源爸爸我见过两次，一次家长会，一次因为好源玩手机。

好源爸爸说孩子回家从不学习，抱着手机一玩就是个天昏地暗，叛逆思想特别严重，从不和大人交流，爸妈教导连一句也不听，所以上学期在校外租房住宿一段时间后便对他完全失去信心，本学期又无可奈何地搬进来。

好源爸向我询问孩子入学以来的每次成绩，当我一口气读出孩子五次考试比较落后的名次时，他狠狠地掐灭烟蒂，两手抱起一个膊膝盖朝后一仰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没有他这个窝囊废儿子，老师放弃不放弃，我们不再指望他。唉——这个千刀万剐的龟儿子，就算我们没有养他......”

孩子的表现和家长的期望值落差一大，许多家长一时咽不下这口恶气，便歇斯底里地说过头话。

“在我的班级，我不嫌弃也不放弃任何一个孩子，不容许有一个孩子堕落辍学。我希望孩子们要自强不息力争上游，考不上二本考三本，考不上三本可以考好的高职，只要尽心尽力无怨无悔就好。其实孩子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孩子有责任，我们老师家长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应该一分为二地正视，不可意气用事，不可简单粗暴”。

我旗帜鲜明亮出我的观点，打断好源爸的过头话，很快浇灭他气急败坏的怒火。

“其实，问题归根到底出在我身上，也是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高一第一学期，他把我拖拉机难缠的马达很轻松地修好之后便讨好请赏，我架不住他的甜言蜜语，给他买了手机。自从添置手机后，孩子判若两人，话不听，学习也心不在焉。抱着手机打游戏时，就是天王老子也拿他没招。唉——手机害苦了孩子，也是我耽误了孩子！”

好源爸爸双手交叉着拍打天门盖，万般沮丧地唉声叹气。突然有良心发现似的坐直身子接着说“当然，孩子也有闪光点，收田打场太阳晒的农家活儿他一点儿不怕，是我们家一顶一的壮劳力。他喜欢修理家电和农机，全村拖拉机的电路马达一出故障，保准儿找他。”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只要好源现在觉醒，我将来一定为他填报机械制造和汽车修理之类的专业。热爱的工作岗位上，人人能够创造奇迹！”我接着好源爸的话茬，赶紧给他打气。

“陆老师，刚刚我也是一时气不过，才说过头话。其实天下的父母亲都一样，满心窝窝都替儿女们着想。一畦萝卜一畦菜,自己孩子自己爱。我们以后一定配合你的工作，齐抓共管。”好源爸终于心平气和地道出心声。

说着话，很快第二节物理课也结束。第三四节自习，我想利用这两节课，学生家长和班主任坦诚不公地好好交流交流。

多志爸妈都来了，他们两口子长年累月在武威市区开出租车，看来孩子这次违纪引起了他们的高度重视。多志爸爸身材魁梧，脑袋硕大，皮肤白里透红，配上两撮八字须，感觉有点儿凶巴巴的威严。但仔细留心他蓝色的羽绒服，到处浸染着灰褐色的污迹。我想开出租车也辛苦啊，起早贪黑，还得任劳任怨。据多志妈妈反映，多志小时候他爸爸常年在新疆打工，和孩子几乎没有接触。他爸性格内向，从不管也管不住孩子，多志是她一手带大的。

前几周由于多志每节课都打盹，我感觉蹊跷，和他谈心几次都无济于事，特别是周末放假回来的晚自习，居然爬到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一气之下，我电话邀请他家长有时间过来座谈。

上上周周末，他妈妈来了，我们三对面心平气和地座谈近乎两个小时。多志妈妈说平时严格控制零花钱，她认为孩子没有手机。我们三人彼此真诚友好，还达成许多共识。其中一条就是背诵必修五古文单元的四篇古文。我以为我的苦口婆心一定能够引起多志的思想震动。但多志妈妈回家后的第二天就发给我短信“孩子起色不大，还望老师严加管教。”

我今天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起色不大？”

“多志走出校门回家时两手空空，我提醒他带语文课本，他若无其事说他知道。我以为还有其他办法，但回家后一句课文也没有读。我感觉孩子变质了。”

多志爸爸坐在门口一语不发，只有多志妈妈滔滔不绝。多志每周回家，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多志为什么如此吊儿郎当，为什么成绩一落千丈，我心中终于有了答案。在我认为，爷爷奶奶带孙子，由于娇生惯养，大多毛病多多，大多每况愈下，哪谈得上学习进步呢！

为什么多志节节课打盹呢？是玩手机？还是读垃圾图书呢？作为室长的乾元说他们宿舍里没有手机，此话当真吗？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多志，你的手机放在哪里？”我以斩钉截铁不容置辩的口吻突然发问。为了防止多志从容镇定后撒谎，我厉声厉色紧锣密鼓追问，“快说，手机放在哪里？”

多志左晃右晃，一只手刚刚要伸进脖子里挠痒痒，被我骤然提高八度的呵斥所制止。他迷乱而惊讶的目光短暂游移之后和我交织在一起，几乎在低头的一刹那间，不情愿地吐出真相“在田振华家里”。

我当机立断，迅速提来田振华。

在我的印象中，振华很老实可爱，没有想到他也撒谎。

“振华，多志的手机呢？”我单刀直入。

“在我家里。”狡黠的小家伙小眼睛轱辘轱辘一转，察觉气氛凝固，又赶紧补充一句“在我家里充电”。

果然有手机，我长嘘一口气。在我拨通他家长手机礼貌性的打招呼后，我把手机递给田振华。没有想到他只说了一句“妈，不管你的事。”便压了手机理直气壮地说“老师，手机在我四中同学那里”。

“在哪个班？叫什么名字？我让四中政教处主任找你同学。”我紧追不舍，假装翻手机号码，说真话，我还不知道四中政教处主任是哪一位。

“老师，您不打了，手机在我电车的储存箱里。”田振华泄气的皮球一样耷拉着脑袋，软绵绵慢悠悠地说，还不时偷偷看大家一眼。

我苦笑不得，这小家伙俨然一个电影演员。我半嗔半怒，禁不住在他脖子里拍一巴掌“学校再三强调不让骑电动车，你还执迷不悟。”当然，我要立即找到手机。我邀请多志爸和田振华迅速取来手机。

这时来东妈妈也来了。她只有一米五左右的个头，一双眸子，雾气萦绕，瘦小的酱紫色的面庞写满岁月的艰难和沧桑。也许有点儿矜持胆怯吧，她天蓝色的头巾紧箍着头脸，连嘴也遮掩了半边，说话小声细气结结巴巴。来东是个老老实实很本分的孩子，他妈妈来的任务是观摩督查宿舍，顺便给孩子们讲讲他们父辈母辈的艰难困苦。

我将他们娘儿俩送去男生宿舍518。

多志的手机迅即取回。我无暇处理田振华的过错，打发他回去后继续问询多志手机的来源。

七八百元的二手手机。钱来自于压岁钱、平时的省吃俭用和以买资料为借口哄骗所得。节假日回家、每天中午和晚上熄灯后，要么打游戏，要么看垃圾图书，已经快一学期。心思和时间都给了手机，有时候甚至彻夜不眠，上课能不睡觉，还有兴趣和精力学习读书吗！

我心底里埋怨乾元，作为室长他没有对我正真负责。我埋怨多志爸爸妈妈的麻痹大意，孩子带手机这样长时间居然不闻不问一无所知。我也责备自己，每次上课打盹总被他这样那样的借口搪塞而过，我甚至怀疑孩子有瞌睡病，还建议治疗。自然，我也意识到学生蜕化沦落的最大敌人是手机，手机是孩子成为问题学生的罪魁祸首。看来“要想败坏一个学生就给他一部手机吧！”此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多志爸爸妈妈拍着腿晃着头，无奈地叹息。

好源突然生发了悔过自新的决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部白色的MP3后告诉大家，他今天彻底觉醒，再不废寝忘食看垃圾图书。

我旁征博引，拿我昔日玩物丧志而懊悔不已的许多学生的真人真事，再次为孩子们和家长诠释警示。我郑重其事地告诫好源多志“游戏人生的玩手机熬夜将毁灭我们的锦绣前程，我们再不能执迷不悟。生在贫困的农村是父母的责任，但爸爸妈妈把你们送进城市读书，再回首走回农村就是你们自己的责任”。

最后是孩子向家长的承诺。往日的仪式是我和孩子们拉钩盖章，一百年不动摇。今天我让多志好源站在他们爸爸的面前，握着爸爸充满老茧的手自己表决心。

好源握着爸爸的手轻轻晃着，当他说出“爸爸，您辛苦了，从今以后我不会让您失望”时，好源爸爸突然眼泪婆娑地抽泣起来。

多志爸爸和儿子握手晃动着，他大脑袋激动地偏向一边。多志妈妈双手捂着脸面，不住地擦泪。我一向害怕别人哭泣流泪，但今天这出人意料的场景我求之不得万般高兴。我相信张爱玲的一句至理名言——流过眼泪的眼睛更加明亮，滴过血的心灵更加坚强。

我悄悄关好门，走进隔壁教室。一下午和邀家长座谈，最后的自习课都长时间没有进教室，马上下自习，我想看看我的孩子们在干什么。

不看不烦恼，一看肺气炸。黄潇唐万云两个趴在桌子上睡觉。哎呀呀，都什么时间了还在睡觉，一定中午玩手机没有休息。这黄潇啊，最近上课老是打盹，我怀疑他也私下里也玩手机。不知怎么，最近孩子们但凡犯错误，我总情不自禁地想到手机。至于唐万云，在新校长来之前我就没收过两部手机机，也是打游戏。第一部是苹果机，在校园里边走边耍。第二部在教室，晚读之前孩子们最红火热闹也是最混乱之际。唐万云头偏在一边聚精会神地玩耍，我猛地进来把他惊吓得手慌脚乱面无人色。我大踏步扑过去掀起作业本，一部破屏的手机压在下面，我攥在手里都有点儿发热。

眼看即将放学，我铁青着脸色迅速做出决定，晚自习上请两位同学家长来学校座谈。

我建议多志好源家长和孩子上学校三味堂吃顿便饭，顺便和孩子们进一步交流沟通。

踩着清脆的铃音，我跑步下楼。赶在7点晚读之前，我必须做完两件事——探望父母和吃完晚饭。

9

我爸妈住在两三公里之外的荣盛小区，冬天残酷，老年人的忌季，入冬以来，老病老犯，已经一块儿两次住院治疗了。哦，没有记错的话，我老爸是三次住院。大前天又感冒，我送中医院输药，按往常至少要持续三天。每天中午我总被姐姐打电话训斥“养你们这些儿子一个也指望不住，你们不讨钱买药，最起码把老人接送一下，天气太冷……”

实话实说，自从新校长上任，要求短期彻底扭转学生学风，作为班主任和年级部副主任，我责无旁贷，连我家小姑娘都没有接过一次，孩子每天只能一个人跑回家。

轿车刚刚驶出校门，老婆的电话便冰冷冷地进来。老生常谈两句话，娃娃呢？吃饭吧？我放在免提，胸有成竹地告诉她“娃娃不在附近的林璇家就在王昕尹家，我去看看老爸老妈后立即回家。抓紧时间做饭，我7点跟晚读。”

老婆还在骂骂咧咧指责我“就你事儿多，从不做饭，娃娃也不接……”我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沉默是金。

冬天夜幕降临得早，街上已经上灯，迷迷瞪瞪。正是下班放学的高峰，人山人海，川流不息，我不敢再说一句话，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路。车上跟冷窖一样冰凉，我一上车就感觉感冒一样的不舒服。连续三周的感冒让我一想都毛骨悚然。老爸老妈生病我们姊妹仨管，有出钱的，有陪输液的，有接送的，也有嘘寒问暖的。孩子生病，我们牵肠挂肚，像侍奉大熊猫一样寸步不离百般呵护。只有像我们这些上有老下有小为生活为工作起早贪黑的奔迫者，是被人遗忘的奴才，前几周感冒掉了六七斤肉，嗓子沙哑，耳朵咳聋，口腔咯血，也没有听到一句方方面面温心暖身地问候，更多的是冷峻地指责训斥。

车到小区门口停下，我大步流星钻进蔬菜店和面食店，豆角萝卜韭菜之类地抓了几袋，又买了饧面面条油果子和胡麻盐卷子，老爸说这家馍馍味道地道，他喜欢。我一周只能来一次，和我姐姐几乎天天来探望陪侍父母相比，我内心自觉很懊悔很惭愧，所以每次我总多买点吃食来道歉赎罪。

我一进门，爸妈都围过来。他们像孩子一样，盯着我的大包小包眉开眼笑。我妈妈一边说着自己有帽子不必破费再买，一边早已经戴上儿媳妇买的新帽子左摸右捋。我妈妈还惦记我小姑娘，三番五次地询问她。我一边陪他们说话，一边帮助老妈把东西摆放整齐，一边拿起拖把把厕所急急忙忙地打扫干净。

我妈妈做的汤面条，大铁锅里只有浅浅的两三碗水，面条已经下进去，没有一棵蔬菜。她说都感冒刚好，不想吃菜。说着话又要加开水加面，为我加饭。我在家已经报饭。说真心话我也是一天没有和孩子说话了，早晨出门她还在梦乡，中午回家她已熟睡，如果这个时候不回去，晚上11点回家她又进入了梦乡。

妈妈催我赶紧回家。我向老爸道别之后急忙出门，看看手机，6点25分。我知道在爸妈这里我待的时间不到10分钟。

为赶时间，我没有进城，车子驶进民红高速，风驰电掣般向家扑去。

老婆做的也是简易饭汤面条。姑娘小嘴撅得小山似的数落着她妈妈——说好晚饭是鸡肠拉条子，怎么天天都是汤面条，我最讨厌汤面条。自从新校长上任分年级部管理以来，我们年级部要求班主任5点55下班，7点晚读时间必须到位督查，为赶时间好多班主任有的吃在学校，有的打外卖，有的街上凑合一顿，在我家每天晚饭便是汤面条。

我一边建议继续给姑娘炒鸡蛋西红柿，一边端起海碗一阵子狼吞虎咽。做班主任多年，我们练就的就是“快”——起床快，走路快，吃饭快，睡觉快，老婆的问题没有回答一半就安然入睡，连逢人打招呼也是三言两语的快。

没有和姑娘搭讪几句，时间就到了，6点48分，我满头大汗，疯子一样地滚下楼梯。

10

轿车以城区最快的速度前进，东小十字也适逢绿灯放行，我不到5分钟后便钻进校园。不到2分钟，我便猴子一样爬到四楼，虽然口腔里海啸般呼哧呼哧地猖獗，但当我发现作为年级部领头羊第一个到校后，心里便乐呵呵美滋滋地安然了。

晚读前的楼道教室厕所里人声鼎沸人影攒动。孩子们仿佛争分夺秒地利用这短暂的几分钟呼啸个够玩耍个够。

我照例由东向西招摇过市。一边使劲地跺脚，一边声口提高八度又是咳嗽又是叫嚣，孩子们小羊看到豺狼一般，仓皇冲向教室鱼贯而入。这是我最喜欢看到一道风景，我心满意足洋洋自得地走向我的教室，宛然凯旋而归的将军。

新校长，新气象。往日请家长座谈，千呼万唤不一定应约而来，今天却格外地灵验，黄潇爸爸万云爸妈早已在办公室门口等候，看来新校长雷厉风行的震慑力已经波及学生家庭。

两个晚自习辅导总共三小时，我想应付过教导处干事的检查后，全方位三对面和家长学生交流沟通，对于下午最后一节课还睡觉的他们，我想最近一定不务正业，我必须查个一清二楚。

晚读时间这个点是领导督查的关键时段，新校长几乎每天不放过，而且大多一个人神出鬼没地上来，从他那阴沉沉的脸色和紧绷绷的嘴巴可以看出，他对我们年级部的晚读憋着一肚子气呢。他一方面查学生，一方面查班主任，前两天一怒之下还打发了两位大声喧哗的同学。实行年级部管理以来，我们年级部明确要求班主任晚读之前必须全部到位，而且务必全部下教室，积极响应新校长的号召，全员参与，狠抓常规，短期内扭转高二级糟糕的学风。

果然，晚读刚上不到5分钟，他便从中楼口如期而至。黑色臃肿的防寒服，中等偏矮偏胖的个子，两手插在上衣袋，左一晃右一晃地走过来，今天还有办公室主任陪同。几乎是如出一辙的行走路线，在他走进高二10班督查还没有出来的第一时间，我小跑着迎过去。

跟在他俩的后面，依次走进高二10、8、7、6、5、12、特长班和11、13班，各班班主任哨兵似的站在教室门口，精神抖擞，严阵以待。虽然一学期也没有见到班主任费，但凭着职业精神，班主任们对于新校长的真抓实干率先垂范还是肯定、认可和支持的。

新校长不说一句话，嘴角紧鼓，表情凝重，眼睛仿佛两盏冰冷的远射灯，巡回点击着学生、班主任和教室的每一个角落。豁然开朗的教室，宽阔狭长的楼道，秩序井然，书声琅琅。我不想打破新校长苦心孤诣匡乱反正的风正气清，默默地跟着上了五楼。

高二2、1、3、弘毅、宏志和4班检查完毕，在即将走下四楼时，新校长终于丢下两句话“四楼晚自习地奋斗目标就是五楼的井井有序。陆主任，你回去吧”。

我已经走到四楼，当我折回急急忙忙爬上四楼时，主管年级部的许校长、王主任和何主任又从中楼梯上来。我已无暇顾及几位家长，跟他们解释几句后，赶忙迎着他们过去。许副校长是高二级年级部的直接负责人，他每天上来总很乐观，又重复昨天的感慨“我看只要齐抓共管，立竿见影”。

当我陪同他们查岗完毕时，晚读结束的钟声便敲响。我赶紧走进办公室向几位家长微笑道歉。我明白马上是我的晚自习辅导时间，我必须站在教室里耐心等待教导处检查。新校长，严规定，教师晚自习辅导务必走进教室。所以，我推诚布公地告诉他们，还得等待一会儿。好在家长们也通情达理，他们笑着和我说话。

7点45分时，教导处干事才手捧着点名册，从我教室前慢条斯理地走过。我的学生我知道，只要我在，他们断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所以放心走进办公室。

11

我微笑着再次向三位家长鞠躬致歉。

唐万云是高一开学时插进的休学生。要说文化课成绩在高一时还挺不错，有两次跃入班级前十，上学期期末居然位居全班第二，我和他心平气和地交流过，他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物理课有20分左右的水分。因为高二的课程是新内容，于是这学期成绩又下滑跌至16。

万云是大个子，足有一米八五以上，他的脾气和个头一样大。我曾经因为他外语课打盹而批斗过他。初次批评他时他脸色骤然变得阴沉紫黑，嘴唇翘撅，眼睛待理不理地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斜视，我还没有发起总攻，他便头向上一扬，嘴里喘着粗气，和我对峙起来。

跟我耍脾气，他还嫩点。凭我多年的班主任工作经验，我知道教儿婴孩，教生初来，初来乍到的第一次嚣张气焰必须丝毫不留地压下去。

我脸一沉，声音高扬，凭借长年累月修炼的浩大内功，淡定、低沉而严厉正告他“崇尚微笑，为微笑喝彩，学会微笑，与微笑同行，带着微笑上路……”

围绕“微笑”，我一口气说出我钦定考场作文的七八个万能标题。在短暂的僵持之后，在周围同学们递眼色拉衣角撺掇下，他松劲的钢丝绳一般终于向我服软，低眉下目，匀称喘气，嘴角泛起冰冷的微笑。

我知道他不是心服口服，我假装气不可遏，踮起脚尖提着他的耳朵直奔办公室。边走边告诉大家“唐万云做错事情还不诚恳接受批评，看来我得采取强硬措施”。

在进我办公室的同时，我突然听到他弱弱的一句“班主任，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上课不再睡觉”。

我大喜过望，曾经有许多孩子就是这样，在走进我办公室的一眨眼间，俯首称臣。

我随即也露出笑容，一改刚才教室里的说教口吻，轻轻地在他脖子里拍一巴掌嗔怪道：“万云，其实你今天做错了两件事。其一不应该在外语课上打盹，外语是你众多学科里面的软肋，你必须对自己的高考负责。其二，不应该变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应该学会尊重老师，迎合老师；如果你今天执迷不悟变脸到底，那以后我们70个人的班级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唐万云横空而出，班主任工作怎么开展？”

马怕嚼子人怕理。唐万云听到我的肺腑之言后，毕恭毕敬地挺直身子告诉我“老师，我脸凉，不会微笑，我以后一定改正！”

我最终的处理是这样的，责成他每天照十次镜子，学会微笑。

后来他爸爸来过学校一次，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是“这孩子性子暴烈，老师你替我们好好管教管教，不过自从到你班之后，脾气还是好多了”。

黄潇是个功过参半喜忧参半的独生子。要说班级接受义务劳动布置考场等，干活最扎实最有眼力的是他，今年暑假学校新到一车课桌凳，人少任务艰巨，干完活，他整个上衣全被汗水淋湿；街上和他邂逅相遇，最有礼貌的是他，他总快跑几步迎过来，文质彬彬地打招呼。

要说缺点也不少。学习怕吃苦，成绩总走下坡路，那天我反复强调谁在课堂上打盹，立即打发回家，可早晨发毒誓，他下午数学课上便打盹。特别最近课堂上，几乎节节课打盹，我敢肯定，一定在玩手机。

虽然万云被我没收了两部手机，但他爸爸妈妈今天却出乎意料地夸奖孩子。最为满意的是孩子最近特别感恩尊重父母，不但自己不顶撞父母，还主动安顿不谙世事的弟弟不要跟父母犟嘴（据他妈妈讲老二性格尤其倔强暴躁，父母对他没有一点办法）。其次，万云在家居然洗衣做饭。最近他妈妈重感冒几乎一个月，每逢周末万云既洗衣又做饭。

在我眼里心目中，我以为万云在家一定是混世魔王，称王称霸。经他父母满意的夸奖，我心里顿时又多几成对万云的理解和好感，没有想到大小伙子，竟然还有姑娘的潜质，还是爸爸妈妈的护身符。

今天的家长约谈收获不小，我想。因为感情砝码地突然倾斜，我的情绪亢奋，说话也女人一般地温情起来。

两部手机很快查清，苹果机是外班同学的，破屏的是我们班胡泽国的。我立即传来胡泽国。在我眼里，泽国是电脑通，几乎没有难住他的故障，我常常尊称他为我的“电脑老师”。我说“老师，你的破手机怎么办？唐万云爸爸妈妈今天来兴师问罪，都是你的破手机惹的祸。”

“砸！”胡“老师”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哐啷”一声闷响，破手机从地上重重弹起，差点儿撞在我腿上。接着他神汉子跳神一样夸张地跃起，几脚踩踏，也许他脚下留情吧，手机依然安然无恙。

“再怎么办？老师。”我继续循循善诱。

泽国弯腰捡起，毫不迟疑地扔进我脚边的水盆里面。

几位家长目光如炬，面面相觑。

其实我和同学们早已经习以为常，曾经在教室里，我就是这样处理一部破手机的。

按照惯例，沙尘暴般简单粗暴地肆虐过后，面对学生家长我仍然是和风细雨般的摆事实讲道理。

袁某某，我的学生，曾经小学升初中的全县第一名，由于打游戏成瘾，而且屡教不改，最终高考失败走西口，现在在青海格尔木打工。

杨某某，我们民勤一中昔日的高材生，许多年前考入北京一所名校，但两年后被父亲接回民勤。原来在大二时就由于沉湎网吧逃课逃学，被学校勒令退学。

严某某，我的学生，曾经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同济大学，但沉溺于网络游戏不能自拔，三年后由于挂科太多被学校开除回家，今年补习参加2018年的高考。

黄某某，我学生的弟弟，由于每天逃学上网打游戏，爸爸在无可奈何一气之下扑进网吧，用菜刀剁去了孩子半截无名指。

当然，在我们班上也有这样的例子，中午以修理桌凳为由撒谎骗过父母，一头砸入网吧打游戏；周末以补课为由，欺骗爷爷奶奶而钻进网吧，一个早上打游戏；住校生周末不回家，以期末考试复习为借口，混进网吧通宵打游戏……

正如没有一滴雨会认为是自己造成洪灾一样，疯狂打游戏的孩子们没有一位同学承认是一部部手机在一天天腐蚀毒害着他们的身心。虽然我们班主任严防死守，但心慈手软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却被孩子们以这样那样的借口蒙哄欺骗，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孩子拥有手机。我多次听说有的孩子向父母索要手机未果，居然出手殴打父母，父母被迫屈服；有的孩子以辍学出走甚至自戕来要挟父母，购置手机；有的孩子晚上回家从里面锁门并拉严窗帘，钻进被窝彻夜开灯玩手机，拒绝父母的督促检查；有的孩子在校外租房住宿，父母亲老家一旦有事回去时，为了方便联系，只好给孩子留下手机，在手机强大的诱惑腐蚀面前，哪个孩子还能够冰清玉洁洁身自好呢！

我还要讲下去，黄潇爸爸打断我的长篇大论。

“老师你说的太对，我们就这样一个孩子，感觉他也是大人了，很多事情不能够强制管他。有时候既疼爱他又气愤他，明知手机危害巨大，但还是禁不住他的死皮难缠，软磨硬泡。看着他苍蝇蜜蜂一样嘤嘤嗡嗡的在我面前示威叫嚣，我想与其两败俱伤，不如给他手机得了。说实在的，我们和他们讲道理，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耽误伤害了孩子。今天听你这样说，我觉得我们家长是孩子教育失败的罪人。”黄潇爸爸长嘘一口气，双手使劲的在面庞上一撮，大声疾呼道“黄潇，你自己说吧，为了你的前途，手机缴还是不缴？”

黄潇耷拉着脑袋，一边不住地点头，一边唯唯连声“缴——缴——缴——”

我和黄潇一边拉钩一边再次提醒他“娃娃，扔掉手机，立地成佛。像搬桌凳能吃苦一样投入到学习中去，你也是英雄好汉”。

黄潇最后的承诺“明天早晨主动上缴手机，课堂上坚决不再打盹”。

唐万云的承诺“坚决果断地远离手机，争取期末考试考入班级前十”。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跨越10点15，期间虽然也几次走进6班的教室督查，但感觉时间过得飞快。在我刚刚从椅子上起立的同时，新校长推门而至，他的旁边还有教导处徐主任李干事。他依然是不愠不火不冷不热的腔调“晚自习辅导，务必走进教室”。

也许看到一屋子的家长学生吧，他没有过多的责备。但后来教导处统计的晚自习辅导名单上，还是有我缺课的记载通报，如果上纲上线，按学校的规章制度，我不但没有15元的辅导费，还要扣罚15元，也就是说我今晚的辅导等于没有到岗，没有挣到一分钱。

但我感觉收获多多，今晚的晚自习辅导我心安理得无怨无悔。

10点25分，我家小姑娘打进电话，再三要求给她烧烤15元的鱿鱼。这小家伙，这么迟了还不休息，你知道吗，爸爸今天没有挣到鱿鱼钱。

三位家长意犹未尽，站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去。我马上要督查住校生的晚三，只好下了逐客令。

12

再有5分钟，便是11点正，我安排好晚三，便匆匆忙忙赶出校门。我知道带去烧烤，姑娘也一定睡熟了，但我深爱我的姑娘，我不能食言，也不能让孩子失望。

尽管是最快的速度，我小跑着回家，但走进家门已经11点25分，不出我的意料，姑娘睡着了，我遗憾的把鱿鱼放进冰箱。

在我可爱的小姑娘额头亲吻一口后，我也手忙脚乱地做睡前的一切准备，喝水、刷牙、烫脚……

我在想，新校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刀阔斧搞改革，实行分年级部管理，狠抓学风教风和考风。我等待了漫长的一年后才刚刚扶正，成为高二级级长，但公开演讲竞争上岗民主选评后，我主任的前面又多了一个“副”字。虽然是副主任，但我也野心勃勃，我在想我们高二级的三把火从何烧起呢？

严抓学生仪容仪表文明礼貌，从孩子们的精神面貌思想修养抓起。这把火已经燃起，年级部通知决定本周星期四晚自习对教室卫生，学生仪容仪表进行彻底检查。

第二把火我觉得应该从手机抓起，前几天我看到一则短信，耐人寻味——手机干掉了谁？干掉了座机，干掉了照相机，干掉了收音机，干掉了手电筒，干掉了镜子，干掉了报纸，干掉了iPad，干掉了游戏机，干掉了钱包，干掉了身份证，未来还会干掉什么？还会干掉眼睛和颈椎，干掉婚姻和家庭，干掉下一代！所以我们必须严查深查全面追查使许多学生思想松弛、成绩下降的罪魁祸首。

这第三把火呢，是家长会，是励志教育报告会，还是马上面临的期末考试考级考风动员会呢？

我默默无闻地想，不管什么火，目的明朗，不允许一个学生浑浑噩噩混日子，不放弃任何一位学生。

想着想着，感觉累了乏了，睡觉也香了甜了。打开床头书《读者》，一个字也似乎没看清楚，便不知不觉进入了甜美的梦想。

班主任的一天，是平凡的一天，辛苦的一天，也是充实的一天，快乐的一天。

2017.12.19

作者简介：陆向阳，男，甘肃民勤一中高三语文老师。在《甘肃日报》《武威日报》《甘肃税务报》《兰州鑫报》《创新作文》等报刊杂志发表文章多篇。繁忙的工作之余，喜欢抒写心情文字，达情表意，思考人生。

第二届“作家平台”创作大赛自2017年11月1日起开展，体裁为散文、诗歌，内容不限，每篇文章字数在一万字内，每首诗在80行内，作品要求原创首发。可多篇文章参赛。

一线作家（微信公众号：yxzj11）欢迎广大读者来稿，稿件体裁不限。来稿要求原创，未在微信公众号发表过，并请附作者简介、照片、微信号。